老頭在摘菜, 婆婆系著圍裙已經開始炒菜了，都是自家院子裏的小青菜, 快要炒熟的時候婆婆拿起罐子裏的幹辣椒就扔進去一把, 翠綠的菜馬上就變的血紅。

瞧著倒是有食欲的，只是這味道實在是嗆的人鼻子痛。

“丫頭像你爹，你爹就吃不得辣, 每次都辣的鼻子紅紅。”老婆婆笑著說。

一旁摘菜的老頭也跟著附和, “可不是，你祖父和祖母都是頂能吃辣的, 唯獨白小子, 聞著些辣味都臉紅, 被我們打趣不像是廣含人。

我們三歲小兒都能抱著辣椒啃呢。”

沐念慈也跟著笑笑，但是心中卻閃過一絲懷疑, 但是一想起父親, 她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。

她現在的確是疑心太重了。

“白小子是何意？”燒火的司廷玉突然問了一句。

老頭呵呵笑了兩聲才答道：“說來也好笑, 你父親小時候黑的像個小煤球，後來你祖父出去兩年，再帶你父親回來的時候就白的像塊豆腐，而且長的也好看了不少，街坊鄰居就都白小子白小子的叫著。”

司廷玉哦了一聲，看向沐念慈，她今日一直不太對。

念及沐念慈這個隨父親的碰不得辣, 婆婆多做了不辣的菜，四人坐在桌前, 老兩口像是從未這樣熱鬧過的, 笑都沒掉下來過。

“女兒都嫁出去了，家中就只有我和老頭子, 孤單的很，這鄰居啊也一個個搬了家，只有我和老頭子不舍得離開，你們能來，我們高興的很呢，好孩子快嘗嘗，都是我們廣含家常菜呢。”

沐念慈只淺嘗了幾口，即使是不辣的菜於她而言辛味味也是太重了，反倒是司廷玉吃的盡興。

她口味像父親，對這裏的吃食還是有些不習慣的。

“你吃起飯來也像你父親，斯斯文文的只吃一點吃一點，不像小時候嘍，胃口大得嘞，辣椒夾饃都能吃上兩個，然後被你祖父抓著教訓，你祖父那時候是個讀書人，總教你父親要斯文，還真別說，大了些後還真是斯文了不少呢。”

老頭給自己倒了酒，一盅下去臉就紅了，話也多了不少，絮絮叨叨的說個沒完。

婆婆嗔了老伴一句，說他說的太多，沐念慈笑著說沒關系，她正好想聽。

有了沐念慈的批準，老頭愈發說的多了起來，可沐念慈臉上的笑卻越來越淡。

四歲之前父親完全不像父親，四歲之後，是父親，但也不是真正的父親。

不對，哪裏都不對，從口味到習慣，他一點都感覺不到是她印象中的父親，難道父親有什麽秘密不成？

雖然老兩口人很好，但是這頓飯還是吃的沐念慈食之無味。

走的時候兩人舍不得，拉著沐念慈的手摩挲了許久，最後直到兩人都到了胡同口，老兩口的身影還在。

“夫人心中有事。”司廷玉篤定道，原本見到岳父的老鄰居應該是開心的，可聊著聊著卻不對了起來。

沐念慈雖神色淡淡，可眉頭卻始終展不開。

“等下和楊縣令交代下，多照顧下這對老夫妻，就算是替父親報份恩情吧。”沐念慈喃喃道。

哪知司廷玉卻直接拒絕了。

“你真認為岳父是什麽忘恩負義之人嗎。”他反問。

“不……”沐念慈篤定道。

司廷玉雖不了解岳父的真正為人，但有些東西他一看便知，“你父親不報恩或許也是一種保護。”

他只點到這裏。

沐念慈是聰明人，瞬間就懂了。

剛才一直沈浸在那些矛盾中去，竟然忽略了這層可能，若父親想要保護他們，不聞不問的確是最好的選擇。

可如果是這樣的話，那麽反而是最糟糕的一種，因為這就意味著父親身邊有巨大的威脅。

她甚至不敢深想。

“我可以派人暗中保護他們。”司廷玉開口可比楊縣令要管用的多，沐念慈點點頭，“多謝。”

本是歡歡喜喜的來，沒想到卻好像發現了父親的一些不對。

司廷玉盯著她的眸子閃了閃，意味深長。

清晨，馬車長長的排出去好遠，不過除了該帶的幹糧和水之外，他們也難免被百姓塞了些心意，自己家種的果子，還有現烙的大餅，還好馬兒跑的快，不然車都要被壓斷了。

沐念慈看著遠去的城墻，竟然還有些不舍。

雖然出來的這月餘沒有一刻是閑下來的時候，很累，但也很充實，她是發自內心的高興，能利用自己所長拯救百姓，她出了一份力，所以累都是值得的。

等回了上京，就又要靜下來了。

司廷玉躺在馬車上翹著二郎腿，閉著眼嘟囔了一句，“夫人安生的日子可沒了。”

沐念慈剛在想事情沒有仔細聽，但也懶得搭理他，沒有再問。

路上總是枯燥的，尤其還是回去一路，沐念慈興致也不如之前，只坐在馬車中看書睡覺。

隨著馬車外的聲音漸漸變得嘈雜，上京也就近了。

城門處早就已經有等待多時的吳公公，司廷玉本該到宮中去匯報的，可只片刻居然又上了馬車。

“我如今不想進宮。”沐念慈以為是要她也一起跟著去，蹙了蹙眉。

出去幾月，她想回家看看。

司廷玉勾唇一笑，“不進宮，去公主府。”

吳公公看著身旁過去的馬車，嘴上的笑有些僵硬。

“司大人不隨我們走嗎？”他身後的小太監小聲問。

吳公公嘴角一抽，“司大人要先陪郡主歸家。”

在這裝什麽深情人設呢，沒心肝的狼。

只不過這句話是絕對不敢說出口的。

馬車在公主府前停下，沐念慈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就下了馬車，她從未這樣想過家。

管家已經在門口等了，見沐念慈忙上前來迎，“老奴見過郡主，駙馬和公主已經等候多時了。”

不用猜，父親一定是掐著時候的。

管家滿眼都是郡主，一擡眼這才註意到身後的姑爺，忙躬身帶著歉意道：“老奴眼拙，姑爺快請進。”

還真是叫駙馬又給說中了，姑爺不會進宮，而是會跟著郡主一起過來，他本是不信的，有誰能夠敢放皇帝的鴿子呢。

“慈兒！”梁楚嫣碎步上前，一把就抱住了女兒，雙眼含淚，上下打量著。

“瘦了，也黑了，可憐我慈兒，可是吃盡了苦頭吧，你父親之前還不與我說，不然我是如何也不能讓我的寶貝去吃那樣的苦的。”

梁楚嫣一想到女兒跟著姑爺去到那樣的地方，寢室難安，人也瘦了不少。

沐念慈看了也心疼的，“女兒不孝，叫母親擔憂了。”

梁楚嫣搖著頭，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，忙攬著女兒進去，“你父親勸我勸的好，但也是想你的緊。”

司廷玉每次過來都已經習慣被忽略了，不過對他而言這種感覺還出奇的不錯，他本也不喜歡萬眾矚目。

沐芝坐在屋中，桌邊的茶已經涼了卻還是滿的。

等見到那抹人影，眉眼挑了起來。

“父親。”沐念慈頷首。

“念慈回來就好，坐下說。”沐芝臉上的喜悅明顯，好像也就只有面對妻女的時候才會這樣親近友好，那是只給她們的偏愛。

司廷玉收了笑，他竟然有些羨慕。

“慈兒瘦了許多，母親這心都刀割似的，可受苦難了？”梁楚嫣關心道。

沐芝不語，只聽著妻子問，但是視線卻牢牢守在女兒臉上。

“不曾有人為難，只是奔波總不及在家中，雖瘦了但是身子康健了不少，也見識了許多風土人情，母親無需擔憂，我很高興能夠走這一回。”

雖都是報喜不報憂，但是她眼中的光不是騙人的，梁楚嫣做母親的怎麽能不懂女兒，終於是放了心。

“念慈有機會能夠這樣見識，為父也替你高興。”

沐芝的話帶著淡淡的遺憾，沐念慈聽的出來，父親如今只能被困在這身宅，如何不羨慕外頭的大好河山，若父親康健，肯定也會帶著母親四處雲游。

她心中一緊。

“女兒這次還去了趟廣含。”她不經意的提起。

父親的事情，她還是不能裝作不知道。

沐芝淡淡一笑，絲毫看不住有什麽不對，還問道：“可有嘗嘗長街的棗糕，味道極好。”

沐念慈搖搖頭，“不曾見過。”

沐芝的神情這才有一絲絲松動，“那對夫妻年紀大了，興許已經不在了，只可惜了那味道。”

可父親真的只是為了那棗糕憐惜嗎。

司廷玉也觀察著岳父的一舉一動，沒有任何波動。

他知道沐念慈想做什麽，可是面對岳父，她還是嫩了許多。

梁楚嫣看著女兒消瘦，恨不得將她愛吃的都叫廚房做一遍，最後還是父女兩個攔著才只留下十幾道。

離家太久，沐念慈也想念家中味道了，這頓飯用的都盡興，司廷玉也用的不錯，雖然岳父岳母滿心滿眼都是他們的寶貝女兒，但他偌大一個人在這還是沒法忽略的，這才叫廚房給上了兩道辛辣的菜肴，紅彤彤的擺在他面前。

之後再沒有多問候了。

皇上聽了笑的不行。

眼巴巴的跟回去無人理便是了，還只給上了兩道菜，竟然也能受著，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司廷玉嗎。

接著又氣的只嘬舌，就算去坐冷板凳也不進宮來，果真是有了媳婦忘了皇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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